而立之年,我卻似乎忘掉了如何過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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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風很冷,尤其是在內蒙古這片廣袤的土地上,更顯得呼嘯而過的猙獰讓人渾身打顫。隔著車窗看到地上的積雪隨著風打個圈又落回地面,我不禁往高領的羽絨服里縮了縮脖子。車里的暖氣開的很足,重金屬音樂的嘶啞將我們包裹在這狹小的空間里,似乎與外面的寒流格格不入。
車的馬力很足,發動機轟鳴著沖進夜色里,可能它也有些厭倦了在馬路上穿行,希望盡早趕到目的地歇息。車內嘈雜的聲音除了音響就只剩五個發聲體的喋喋不休了。討論、八卦,一如既往地重復著昨天的交流方式。最后,話題終究回歸到人類最原始的本能上——吃。對,就是吃,去哪吃?怎么吃?吃什么?熟人之間可能最害怕的就是這個問題。當我們每天在一起生活的時候,面對這最簡單的問題時卻似乎都沒了主見,同時也多了些隨意。“去吃餃子。”唯一的女性給了十分肯定的答案,“因為今天過‘小年’”她給出了說服我們的最大理由。在她說完這句話以后,幾個大男人先是楞了一下,緊接著匆忙掏出手機給遠方的爹娘掛去電話,一邊推說忙才這么晚打電話一邊送去遲到的祝福。掛斷電話后幾個人相視露出了無奈的笑容。是啊,將近三十的時候,步入了而立之年,可我們卻似乎丟掉了好多東西,譬如,忘掉了如何去“過年”。
無論何時何地,但凡和“年”這個詞沾上關系都會莫名地抽動每一個中國人的心。那算是一種信仰,猶如伊斯蘭的朝圣,圣地亞哥的苦行之路。每年這個時候,全世界的中國人都會莫名地躁動起來,或起身尋找歸家之旅,或在遙遠的異地寄托無盡的思念。有人說當今現存的最大的動物遷徙有兩個,一個是馬賽馬拉角馬群橫跨非洲,一個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春運。可見,中國人對“年”的執著,那是一種心結,打不開的心結。身邊好多年紀稍長的人尤其熱衷于過年,反觀小一輩的人卻似乎對“年”的氣氛略顯尷尬。“年”似乎對我們來說只是一個走親訪友、家人團聚的借口,那些悠長歲月里沉淀下來的習俗早就被時光打磨的朦朧而遙遠,這讓我不禁感到背脊發寒。于是,我翻開了兒時的記憶,追憶起了“年”的韻味。
年
“年”的由來相信應該不會陌生。那個悠遠的神話還在流傳,年獸終究在古老的傳說中演變成了能讓億萬中國人團聚的理由。年獸的故事是奶奶講給我的,老一輩人有著諸多的禁忌,其實,那也算是一種傳承。懵懂的年齡對未知充滿了恐懼,總期盼著有人降服那兇神惡煞的年獸,雖然事與愿違,但終究找到了如何擺脫怪物糾纏的方法。因此,每到過年總會賣力地貼著對聯、放著鞭炮,還幻想著自己就是那趕走年獸的英雄。
臘八
把“臘八”放在“過年”的行當里有些牽強,但它終究也算一份子。對于“臘八”的記憶無非是那一鍋濃濃的臘八粥和腌的泛著藍色的醋八蒜了。其實,臘八也是祭奠祖先和神靈的一個日子,只不過現在大多都用那一碗稠粥所代替了。
臘月二十三
“小年”絕對拉開了“過年”的序幕,它也是祭奠灶王爺的習俗,在那個“民以食為天”的日子里,灶王爺可是地位崇高。不過現在各地“小年”的日子還是存在偏差的,北方大多在臘月二十三,南方一些城市是臘月二十四,我甚至聽說有些地方在正月初七。其實他們大多也有考究,在古代,官府在臘月二十三日,一般民家二十四日,水上人家則在二十五日舉行祭灶儀式,俗稱“官三民四船五”,各地沿襲的風俗不同,但終究所代表的意味卻相近。舉行過祭灶后,便正式地開始做迎接過年的準備。每年從農歷臘月二十三到除夕的這段時間,民間稱之為“迎春日”。既然是祭奠灶王爺,那灶糖可是少不了。小時候家里買不起灶糖,就會用花生米外面裹上熬化的糖汁來充當,那對于我們可是難得的奢侈。
臘月二十四
“掃房子”對于我們可算是一件大事,每年的這一天我們幾個小伙伴都會結伴開始一天的忙碌。最開始家中住的是茅草屋,大人們就會提前準備好報紙在墻上粘糊新的報紙。后來改住磚瓦房,每年總會在這一天進行粉刷墻面,我們挨家挨戶地粉刷,老人們就會樂呵呵地拿出他們準備好的點心和水果。中午的時候,粉刷到誰家就在那里享受他們的美食。那種憑自己勞動換取的美食格外香甜。
臘月二十五
“接玉帝”其實我對這一天的印象不是特別深刻,但父母在這一天總會叮囑我們不許亂說話的,但我們只是沉浸在即將過年的歡樂當中,把他的意義拋之腦后。畢竟,迎神送福都是大人干的事。
臘月二十六
“割年肉”。殺雞,熏肉總是在這一天進行的,這也是我們年前最開心的一天了。我們成長的年紀里,對于肉類的供應是不如現在這么充裕的。那時候,每年也就能吃上幾次肉,可這一天絕對會讓你大飽口福。父親在準備肉食的時候會格外的準備一份,剛出鍋的整雞和豬頭端上炕頭冒著熱氣。我和哥哥眼巴巴地在旁邊看著,這時候父親就會拽下兩只雞腿塞給我倆,每當這個時候母親總會在旁邊叫嚷,她說不祭奠會觸怒神靈,我和哥哥哪里顧得這些,早就抱著雞腿藏起來大快朵頤了。煮出來的雞肉和豬肉是要經過烘烤的,做成熏肉來吃,父母都不是這方面的行家,顏色不免有些焦糊的樣子,但味道卻沒得挑。每每這一天家家戶戶都會飄出肉香,豬頭也會是一家的標配。
臘月二十七
“洗浴”。凈身過年是必須的,也會是我們喜愛的。對于現在的人來說,一天不洗澡可能都會有些難受,可是在從前那卻實實在在是奢望。北方的天氣本就嚴寒,加之沒有浴霸、熱水器等設施,更何況農村的老房子里安裝一個洗浴間確實是奢侈了些。因此,臘月二十六就成了洗浴的一天。小些時候,家中有個大大的澡盆,我和哥哥赤條條地鉆到里面,媽媽就會過來給添水搓背。后來,不知道什么年紀,就羞澀地不讓媽媽進來了,再后來,和哥哥也分開洗了,再后來鎮上開起了澡堂子,也就去那里了,再后來......看到堆在柵欄旁的澡盆子就會有些傷感,有些懷戀。
臘月二十八
“蒸饅頭”。蒸饅頭可算隆重的一天,前一天的炕頭上總會擺滿大大小小的面盆,和著酵母粉的面團躺在里面靜靜地發酵。一大早母親就會把我們兄弟倆叫起來幫著洗菜切肉,搟“糕”粉。媽媽大多會把整個正月的面食都在這天準備好,東北的天氣嚴寒,面食做好之后放在外面一點都不會變質。媽媽在這一天會蒸好多饅頭,包好多包子,蒸好多“糕”。我們那的饅頭又大又圓,做饅頭時大多會在饅頭中間放上幾粒花生紅棗,順便在饅頭對稱的四個方向和最上面夾上紅棗,這樣就會看起來很喜慶,還有一些饅頭會在上面蓋一張紅紙,這樣蒸出來上面就有大大的紅色圖案,看起來很美。當然,這樣也是有危險的,我和哥哥在饅頭出鍋后總會淘氣地去摳紅棗吃,把帶圖案的饅頭皮扯下來塞進嘴里。我們那的包子也特別香,包子餡有好多種,有的用腌制好的酸菜,有的用自己種植的蘿卜,也有的用秋天曬干的蘿卜柍。在秋天收蘿卜的時候,大家就開始準備過年的食材之一了,蘿卜的葉子切下來,用繩子穿好晾曬,冬天用溫水泡好包包子特別香,配上自家養的豬的五花肉,蒸出來的包子,我和哥哥總能吃上半鍋,要知道家里用的鍋可是那種土灶上特別大的鍋。媽媽怕我們撐壞了總是在旁邊盯著。
臘月二十九
臘月二十九基本上就是上墳了,去墳前祭拜先祖,保佑一年平平安安。祖墳離家里不遠,也就一公里左右,可是,這一公里卻是相當艱難的。東北的雪很大,齊腰深,甚至更深,去祖墳那是沒有路的。每每到了這一天,你會看到雪地里憑空多了好多溝壑,那都是去祭祖的人在雪地里趟出來的路。我和哥哥年紀小,長得也不算高大,每到這一天總是裹成粽子,然后跟著父親去祭祖。家里的習俗是家中男丁都要去墳前跪拜的,我和哥哥兩個人跟在父親及其他親戚身后是需要爬的,沒錯,就是“爬”這個詞,父親在前面開路會沒到腰身,我和哥哥就只好往前爬著走。到了墳前,點上鞭炮,擺好水果酒肉,然后燒紙祭拜,祭奠完的糕點我們大多都會吃上幾口,父親說吃了就會得到祖先的庇護。祭祖回來我們都會鉆進熱乎乎的炕頭,暖和好了又會跑到外面瘋玩,溜冰車、打爬犁、擦竹板好多好多童年的快樂。
大年三十
這一天不用說大家也懂,忙并快樂著,貼春聯、架燈籠、準備糖果,準備過年。東北貼春聯是需要中午才貼的,不然的話外面是貼不住的,抹好的漿糊還沒往門上粘就會結冰。熬漿糊不是什么多深的門道,可我也曾經因為稀了加面稠了加水熬出整整夠全村人貼春聯的一大鍋。小時候不識字,大人告訴往哪貼就往哪貼,也有些大人也不識字,于是“肥豬滿圈”貼在炕頭上的也是屢屢發生。貼春聯好多講究的。譬如,你到誰家都會看到有幾個福字是倒著貼的,他的寓意就是“福”倒(到)了,還有正門春聯的大小、抬頭貼的高度,財神的位置等等都有好多的說法,然而,我并沒有全部弄懂。我就知道高高興興地挨家挨戶貼春聯,貼的滿手都是紅紅的。架燈籠可算個技術活,你得架的高還要照的面積大,還要能抗住東北的狂風,為了美觀,也會加好多的裝飾物。總之這天你會看到村里家家戶戶門前都掛起紅燈籠特別喜慶。
我不是純正的東北人,祖上闖關東去的東北,好多習俗都延續了山東的。我們守歲是要守到第二天白天的,三十晚上把一切準備好,一家人圍在那里包餃子。起初母親是允許我包餃子的,后來嫌棄我搟皮搟不圓,再后來又嫌棄包餃子捏不緊,我就淪落到給他們打下手的地步了。準備工具,點火燒水弄的我自己在下面好生郁悶,總覺得包餃子那么神圣的儀式不能參與有些遺憾。不過父親為了補償我總是讓我放鞭炮的,餃子一出鍋母親就喊著我們放鞭炮。點上鞭炮后總會喊出一句“過年了”,不知道是在彰示著什么,但總覺得那時傻里傻氣的我心里存著些許驕傲,或許那就是兒時的我對“年”的鐘愛吧。
大年初一
我們都會在零點準時吃餃子,一家四口圍坐在一起,小時候媽媽為我們準備點飲料,大了之后父親開始允許我們喝酒,再后來之后,我大多只能隔著屏幕看父母吃餃子,已經整整三年沒有回家過年了,哥哥倒是可以每年回家陪二老。過年那頓餃子格外的香,我和哥哥會吃上兩三碗。吃完餃子就對著父母恭恭敬敬地嗑上三個響頭,那頭磕的格外的用力,嘭嘭聲傳進自己心里,傳進父母心里。壓歲錢是少不了的,小時候家里窮,父母拿出十塊錢就已經很多了,現在看著一張張百元大鈔卻少了那時候的感覺。回不去的這幾年哥哥總是替我把我的壓歲錢也收好,可惜他從來都沒給過我。壓歲錢是父母對子女的期待,也是勉勵,我們不正是一步步變成他們喜歡的樣子嗎?換句話說,我們只要堂堂正正做人,不都是他們喜歡的嗎?
吃完餃子后大多會在家里陪二老待一會,然后就是開啟拜年之旅,先去爺爺那里磕幾個頭,之后就開始了一夜的拜年歷程。路上遇到人,甭管認不認識總會蹦出句“過年好”,生怕說慢了被人搶了風頭,村里人是樸實的,總會送上最真摯的祝福。路上的孩子大多提著燈籠,碰到了就趕緊給塞壓歲錢,不過,孩子們大多不愿意要壓歲錢的,他們總會奶聲奶氣地說“你給我鞭炮吧。”我不知道他們的奶奶是否也給他們講了年獸的故事,也想成為用鞭炮驅趕年獸的英雄,但是,我在他們身上看到了我當年的影子,看到了文化的傳承。
村子里的習俗是需要在天亮前拜完年的,小時候挨家挨戶地索要鞭炮。長大了也就矯情多了,走到哪都和親人聊上幾句,村子里的人都認識,挨家挨戶拜訪,甚至剛聊幾句親人就擺上酒席邊吃邊聊了。整個這一晚大家都處在亢奮的狀態一直到天亮,只不過,最近幾年,隔著鏡頭看父母他們卻總有些睡意,是啊,他們老了,已經經不起整夜的堅持了。
正月初三
其實,初一到十五好像都會有些說法和習俗,可惜我是不太懂的。但是初三早上母親卻會早起煮餃子吃,餃子是年三十包的,留出一些初三煮著吃。母親起得很早,準備早飯,我和哥哥只等著下餃子之前起來放鞭炮,我倆都有些嗜睡,迷迷糊糊地吃完餃子就會又鉆回被窩,全然不記得母親跟我們講的諸多習俗。
正月初五
北方人對餃子情有獨鐘,甚至有些偏執,不論多大的節氣,一頓餃子總能包含所有的感情。正月初五送財神,這天母親會重新包些餃子,父親端著新出鍋的餃子到十字路口送別財神,點上幾沓燒紙,期待著來年的大財大運。
正月十五
“元宵節”,算是年味散去的標志,圓圓的湯圓在嘴里香香的,老媽總會開玩笑地說“嗯,吃完湯圓你也就該跟湯圓一樣‘滾’的遠遠的了”,小時候嘴里充斥著黑芝麻味道的我對這句話理解不深,可如今隔著屏幕打出這句話卻有些酸楚。家是偏遠的小村莊,承載不了父母的企盼,13歲離家開始了初中的走讀生涯,那時候一周回一次家;16歲考上縣里的高中那時候除了寒暑假就只能五一、十一回家,一年四次;19歲考上了大學,跨過千里進入天津的地界,一年只能寒暑假回家;23歲大學畢業,簽約內蒙古,一年只能回家一次。別人都是養兒防老,我卻只能看著父母慢慢變老。正月十五的團圓在很久以前就讓我有些厭惡,因為下一刻就是離別,團圓真的有些奢求的意味,甚至好多次我都在火車上度過的。可不管怎樣,它依舊代表著團和圓。
零散的記憶鋪開之后就是泛濫的宣泄,我用了整整一個上午的時間回憶了我當初快樂的時光。“年”終究要來了,我已過了靠鞭炮驅趕怪獸的年紀,可鞭炮依舊會被我點燃,那里有回憶,那里有快樂,那里有牽掛,那里有寄托,那里有傳承,那里有遠方的他們等我回家。